來源: 《青年記者》2023年第24期
導讀:
人機共生和同構為我們理解人機關係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人類與機器人之間不一定是完全對立的權力爭奪,也可能是一種和諧共生的關係。
目前,具有實體或虛擬的交流機器人可以基於自然語言與人類一對一、一對多甚至多對多互動,不僅為人們提供資訊資訊和生活服務,還可以滿足人類的娛樂和情感需求,這打破了以往以人類為中心的傳播模式,也為傳播學研究帶來了新的挑戰。
主體遷移:機器在傳播中的地位
(一)現實層面:機器成為交流者
社交機器人、智慧客服、智慧助理等機器人的出現為人類帶來了全新的交流對象,機器人正在成為人類的工作夥伴、傾訴對象,甚至情感伴侶。 2014年5月,微軟發布了聊天機器人"小冰",其目的是滿足用戶的交流需求和情感需求。 2014年6月,俄羅斯一個研究團隊開發出聊天機器人軟體"Eugene Goostman",在測試中,33%的參與者認為其是人類,與以往預設對話主題的機器人不同,"Eugene Goostman"並未提前設定主題,因此「Eugene Goostman」被認為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真正通過圖靈測試的電腦[1]。 2017年,機器人「索菲亞」(Sophia)被沙烏地阿拉伯授予人類國籍,成為人類史上第一個獲得公民身分的機器人。
交流型機器人已應用到傳媒、教育、服務等諸多領域。在社群媒體平台,機器人已經參與到內容生產、議題討論和新聞擴散中,實現了與人類的一對一、一對多互動,由於社交機器人的隱蔽性,除非明確標註帳戶為「人工智慧」或者"虛擬AI",否則人類用戶很難判斷某一帳戶背後是人類還是演算法。在新聞領域,2016年,光明日報融媒體中心推出的國內首款人工智慧新聞資訊服務平台"光明小明",不僅為用戶提供資訊和生活服務,還可以陪用戶聊天。 2022年11月,美國人工智慧研究公司OpenAI推出的聊天機器人模型ChatGPT不僅可以與人類對話,還可以執行資訊檢索、程式碼編寫、腳本撰寫、翻譯等任務,其應用場景更加豐富,執行的任務也更加複雜多樣。 2023年3月,百度發布了文心一言(ERNIE Bot),它能夠與用戶閒聊、回答用戶問題、與用戶進行協同創作。
科技不僅持續扮演傳播中介的角色、發揮媒介的作用,也承擔傳播者的任務,甚至兼具媒介和傳播者的雙重角色。以智慧型手機中的語音助理為例,人類可以透過它開啟手機應用,還可以與它聊天互動。在執行人類指令的過程中,語音助理是作為媒介而存在的,而在與人類對話的過程中,語音助理則以溝通者的身分出現。
(二)人機傳播:機器主體地位的再檢視
在阿蘭‧圖靈提出的「模仿遊戲」中,電腦既是人類溝通訊息的媒介,也是溝通的參與者之一[2]。雖然早期有學者提出了機器作為通信者或交流參與者的問題,試圖關注人與機器之間的信息傳播,但是傳播學研究將視角集中在機器的工具屬性方面,這在計算機中介傳播研究中得到強化,即人是溝通的主體,機器是人類溝通的工具或管道。
傳播學研究的主導範式是圍繞著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而形成的,包括人類如何透過科技互動、人類如何透過科技影響他人並受他人影響等。對「技術是交流參與者」研究的邊緣化,一方面是因為其不符合人類長久以來對技術工具性的認知;另一方面,由於技術的限制,即使是參與交流的機器,也未凸顯其自主性,人們沒有實際感受到科技作為交流者對人類和社會的巨大影響。
如今,機器人正在扮演交流者的角色,並活躍在現實互動和網路空間中,傳統的以人為主導的傳播研究無法應對技術主體性這一根本轉變。美國學者Guzman和Lewis認為交流型人工智慧技術不僅具有交流的功能,也被人們理解為交流者,只有人機傳播領域的研究和理論才能應對這項挑戰[3]。人機傳播既是研究領域,也是一種傳播行為,人機傳播將機器視為交流者,機器不是人類傳播的中介或管道,而是扮演著信源或信宿的角色,這為理解人與機器的關係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如今,越來越多的學者開始將研究視角放在人機傳播領域,重新檢視科技在溝通活動中的地位,思考這種轉變對個人和社會的影響。
交流依賴:人機傳播關係亟待平衡
交流和權力是密不可分的[4]。美國社會心理學家舒茲提出的「人際需要的三維理論」中就包含著人際關係中的支配需要,會促使人類產生支配行為。在人際傳播中,人們透過與他人的訊息交流服從他人或支配他人,在控制與服從中調適自己的互動行為,而這種傳播關係同樣體現在人工智慧的設計理念中。人類最初將人類與人工智慧的關係劃定為主僕關係,因此,機器人不會被賦予社會決策者的地位,而是扮演著以服務使用者和人類社會為目的的社會角色。世界上第一個聊天機器人Eliza是心理治療師,而如今機器人的角色更加多元,如助手、客服等。
目前,大部分的聊天機器人只能與用戶進行一問一答式的對話,而且需要用戶喚醒才能與人類互動,在互動過程中,用戶一方掌握著主動權,主導著人機對話進程。聊天機器人通常以服務使用者為目的,為使用者提供協助和服務,並在互動中順應使用者。即使使用者以粗暴的方式提出要求,機器人也會完成特定指令,並在無法滿足使用者需求時表示道歉。從這個角度而言,使用者在人機互動中完全佔據主導地位。但是,這種權力關係並不必然有益於人類,正如任何權力失衡的關係一樣,權力較弱的一方會在互動中塑造權力較大一方的期望和行為[5],也就是說,機器人可能在無形中對人類一方行使權力。
雖然機器人的理解能力和溝通能力有待提高,無法真正理解人類的真實情感,但人們仍願意將其視為朋友、家人、伴侶,而不僅僅是主僕關係。人類是機器人的使用者和擁有者,同時也是與機器人溝通的對話者。當對話一方變成機器人時,對話的權力關係發生了傾斜,似乎人類一方是對話的主導者和控制者,但為了更好地使用機器人,人類需要適應機器的溝通方式。
人機互動的過程也是人機權力關係向機器人一方傾斜的過程。在早期使用電話答錄機時,人們需要按照機器的指示留言。後來,為了更好地使用計算機,人類必須學習特定的程式技術。如今人類從「使用機器交流」轉變為「與機器交流」。在這過程中,人類逐漸認可機器人在特定領域的優勢,並在互動中產生類似人類互動的情感,包括親情、友誼和愛情。當對機器人產生情感甚至依賴時,人類將會受制於機器。人類會擔心機器人無法使用、無法即時回复,一旦機器人停止服務,情感捲入程度較深的用戶有可能產生類似於現實人際關係破裂的負面情緒,這同樣會給用戶帶來情感傷害。
共生同構:人機關係的新形態
(一)人機共存:人類社會的新形態
交流在本質上是一個承認彼此主體性的問題[6],將機器視為平等主體,就意味著人與機器可以溝通。 「索菲亞」被授予公民身份,這表明在法律上承認了機器人的主體地位。日本一男子與「初音未來」舉辦婚禮,雖然這種「婚姻」不受法律保護,但從個體角度而言,機器人獲得了一定的社會地位。
在思考人機關係的歷程中,無論是"工具性"還是"代具性",都只涉及了人機關係的一個方面,即人機"互補性",而忽略了人機"同構性"[7]。在「工具性」與「代具性」的人機關係中,科技只是作為一種工具或中介而存在,與傳播主體無關,人與科技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實體。麻省理工學院利克萊德教授提出了「人機共生」的概念(Man-Computer Symbiosis),他認為最好的系統是人類和機器最有能力的一種融合,人類與機器之間並不是競爭關係,而是互相補充的關係,他們的合作關係在自然界中有一個模板-共生[8]。共生是兩個或兩個以上有機體共存的狀態,被認為是5G時代人機關係最恰當的隱喻[9],這意味著,機器人將與人類相互依存、共生發展。共生同構擺脫了人類中心主義和技術決定論中二元對立的思考方式,為我們理解人機關係提供了一個新的視野。
(二)關係共存:傳播網絡的新形態
從傳播的角度而言,人機交流不是人際交流的替代品,由此形成的人機關係和現實關係也不會消失,而是可以相互補充、和諧共存。人類會從人際傳播的風險中肯定人機傳播的意義,也會因為人機傳播的限制肯定人際傳播的價值。人機交流缺乏社會規範的約束,不會產生類似人際交流的衝突和矛盾,這不僅使人與機器的交流更加輕鬆和愉悅,還可以緩解現實關係中的疲勞感。從人類交往的潛在風險而言,人機交流具有較強的可控性,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而且人類可以將自身與機器人的關係個人化,這種關係更容易維繫;就人機交流的限製而言,相較之下,人際傳播的形式更加多樣,人們可以透過相互了解進行個人化互動,更重要的是,人際傳播可以實現社會資源的互換,進行更廣泛的社會聯繫。
目前,聊天機器人的互動方式和內容相對有限,對同樣的問題給予的回答也很相似,對使用者情感需求的回應往往過於模式化。對於部分使用者而言,機器人只能滿足其短期需求,但缺乏同理心的機器人可以成為人類的"智能化樹洞",幫助用戶宣洩情緒、排解壓力、舒緩焦慮。雖然機器人不具情感,但它喚起的人類情感是真實的,人類會在與機器人的互動中產生類似人類互動的社會反應,與機器人建立類似人際互動的情感關係。
根據媒體等同理論,人類對電腦的社會反應是無意識的,人腦還沒有進化到能夠區分出媒介世界和現實世界。而伴隨著電腦成長的一代人,電腦已經融入其日常生活,人機互動也成為其日常生活實踐的一部分,可以說,人類已經能夠明確區分現實交往和人機交流。隨著人機互動經驗的積累,人類對智慧科技的接受度和包容程度會越來越高,當使用者透過人機交流獲得與人類互動相似的情感回報,並從中體驗到關係的親密感和滿足感時,便不會在意交流對象和陪伴者是人類還是機器人,這並非人類的無意識反應,而是有意識的選擇。那麼,未來的人機傳播與人際傳播、人機關係與人際關係將會共生共存,共同構成人類社會的傳播結構與關係網絡。
結語
在機器智能化的過程中,機器人所學習的是人類互動中和諧的一面,如理性、耐心、順從,而人類的缺點往往是機器人難以模仿的一面。隨著科技的發展,人類與機器人的溝通將會更加順暢、更加個人化,而這種一對一的人機交流也更接近人際傳播。同時,人際互動的風險會放大,人際傳播存在的限制和社會風險無法完全消除。那麼,未來人機交流會不斷侵蝕甚至取代人際傳播,而作為社會連結的重要紐帶,人際交流的減少必然會對人類的社會結構和關係網絡產生衝擊。因此,人類需要對機器智慧保持警惕,防止技術失控,遮蔽人類的主體性,從而維持人機共生發展中的良性關係。
【本文為中央大學基本研究業務費項目(編號:31920190145)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首台「準人類」電腦透過圖靈測試模仿13歲男孩[EB/OL].(2014-06-10).http://finance.people.com.cn/n/2014/0610/ c66323-25125569 .html.
[2]譚雪芳.智慧媒介、機器主體與實擬虛境的「在家」-人機傳播視野下的智慧音箱與日常生活研究[J].南京社會科學,2020(08):110-116 .
[3]Guzman AL, Lewis S C.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communication:A Human–Machine Communication research agenda[J].new media & society,2020(01):70-86.
[4]Guzman A L. Making AI Safe for Humans:A Conversation with Siri[M] // RW Gehl and M.Bakardjieva(Eds.). Socialbots and Their Friends: Digital Media and the Automation of Sociality.New York,NY :Routledge,2016:69-85.
[5]Fortunati L, Edwards A.Opening Space for Theoretical, Methodological, and Empirical Issues in Human-Machine Communication[J].Human-Machine Communication,2020(01):7-18.
[6]瀏海龍.人機交流的未來:身體與溝通面臨怎樣的困境? [EB/OL].(2019-01-23).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3442135228971927&wfr=spider&for=pc.
[7][9]喻國明,楊雅.5G時代:未來傳播中「人—機」關係的模式重構[J].新聞與傳播評論,2020(01):5-10.
[8]Licklider JC R. Man-Computer Symbiosis[J].IRE Transactions on Human Factors in Electronics,1960(01):4-11.
本文引用格式參考:
楊東偉.主體遷移與關係重塑:人機關係的結構性變革[J].青年記者,2023(24):49-51.
俄羅斯A-50U預警機僅剩6架,偵測能力大幅削弱,是時候還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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